張邦廉 解禪說道話易經

張邦廉 解禪說道話易經

2016年7月6日 星期三

《碧岩錄解》第七,如何是佛?



  僧問法眼禪師:慧超咨和尚,如何是佛?
  法眼禪師云:汝是慧超。

  詩人余光中有一句話始終讓我記憶深刻,他說:

  詩,是靈魂的歷史。

  由於習慣把文學當作一門值得我終身學習的藝術品來看,我喜歡的文學家其實不多,余光中和林徽音是其中的兩位。前者磅薄大氣,後者深刻細膩,每每閱讀他們的散文都讓我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余光中說:〈一切文學形式,皆接受詩的啟示和領導。〉而林徽音更說:

  在這湊巧的一頃刻小小時間中(著重那湊巧的),你的所有直覺、理智、官感、情感、記性和幻想,獨立的及交互的都迸出它們不尋常的敏銳、緊張、雄厚、壯闊及深沉。在它們潛意識的流動──獨立的或交互的融會之間──如出偶然而又不可避免的湧上一閃感悟、和情趣──或即所謂靈感──或是親切的對自我得失悲歡;或遼闊的對宇宙自然;或智慧的對歷史人性。這一閃感悟或是混沌朦朧,或是透徹明晰。像光同時能照耀洞察,又能揣摩包含你的所有已經嘗試、還在嘗試,及幻想嘗試的「生」的種種形色質量,且又活躍著其間錯綜重疊於人於我的意義。

  這些話讓我聯想起二十世紀初一位偉大的詩人哲學家,同時也是「存在主義」創始人的:海德格爾。

  存在是什麼?在海德格爾看來,存在是一種「創造」,一種動詞,而非是名詞。這種創造──思想的,知識的,或藝術的──其根源在「人」。譬如花鳥魚蟲,飛禽走獸,木石山林,儘管存在,但它們從未意識到自己的存在,存在的意義不儘儘是能夠成為存在者,而是為「存在本身而存在」,這個意義只能在「人」的身上體現出來,因此海德格爾專門給人起了個名字叫「此在(dasein)」。要理解存在,必須先理解「此在」,因為只有人能決定自己的存在,知道自己何去何從。人不僅關心自己的存在,也關心其他存在物的存在。

  他進一步指出,人生在世,善惡、真假、美醜、生死、有無永無止歇地殊死搏鬥著,而人的本性就是「畏」與「煩」。「畏」(Angst)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害怕某種東西,而是一種漫無目的,毫無對象的莫名恐懼。人在畏面前,一片空無,正因為人作為時間性的存在者隨時隨地都可以死去,畏才使得生存可以在死亡面前披荊斬棘,殺出一條血路。「煩」(Sorge),也就是操心。人活在世上,與物打交道叫「煩忙」,與他人打交道叫「煩神」。在煩忙煩神這一過程中,人總是容易失去自己的個性,有人開始迷失失落,有人變得人云亦云喪失自己的本身,開始「沉淪」,沉淪為一個毫無特點的單面人。

  慧超的情況正是如此。本來,因為「畏」,因為「煩」,人走向出世是為尋一個解脫,但解脫只能是建立在自身的存在為其基礎,而不是寄託在一個虛無飄渺的「佛」的身上,所以法眼答他:〈汝是慧超〉。汝是慧超,意味著人必須不斷地選擇、創造、並超越著自我。超越自我,也就是超越時間,所以海德格爾相信真正的時間不是過去現在未來依次交替的線性過程,而是不分過去現在未來的一種循環。他說:〈此在(人)的存在即時間性〉,同樣《金剛經》也說:〈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換言之,老天爺可以奪去我的生命,但奪不去我這輩子的所作所為:
  
  大理石,或是帝王鑲金的墓碑,
  
  都不比我宏偉的詩句更長壽。

  這是莎士比亞在他的第五十五號商籟當中的名句,其實也正預示著,人的超越性可以使其通過對死亡的領悟而邁向本真。
  雪竇禪師頌曰:
  
  江國春風吹不起,鷓鴣啼在春花裡。
  三尺浪高魚化龍,癡人猶戽夜塘水。

  存在很簡單,我可以怕死,但我的詩歌,我的作品,我的創造不會。真正的時間不在乎長短,一剎那可以澄明一段人生,正如上文林徽音所說的這一閃感悟,就像光能同時照耀洞察,又能揣摩包含你的所有已經嘗試、還在嘗試,及幻想嘗試的「生」的種種形色質量,且又活躍著其間錯綜重疊於人於我的意義。

  人,還是詩意地栖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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