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大道廢，有仁義。
智慧出，有大偽。
六親不合，有孝慈。
國家昏亂，有忠臣。
說明
看待歷史，有時幽默的態度確實要比嚴肅的態度來得好，來得讓人自在。像林語堂號稱幽默大師，看他講歷史的那種輕鬆自若，風趣底下又不失婉轉，同樣會讓人興起無限的省思。他曾經同時講老子和孔子時說道：
與孔子同時代的老子便常向著孔子開玩笑講，因為孔子主張要人經常不斷地求進步；老子則主張反璞歸真。在老子看來，像孔子那樣忙著到處亂跑，滿口仁義道德的人，不免顯得有點滑稽可笑…
老子對孔子的批評雖很尖銳，但他的語調還是很婉轉柔和，是從他的鬍子裡面發出來的。
老子和孔子不同。雖同樣處於那個「大道廢」、「邪說暴行有作：臣弒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的紛爭大亂的時代，然而老子是個思想家，孔子卻像個實行的政治家。孔子表面上雖像個失敗的人，他「明知其不可而為之」，離鄉背井，周遊列國十四年，想尋找一位樂意將他的主張付諸實施的統治者。他從一個城市走到另一個城市，他的門徒跟著他，有好幾次被人在路上加以攔截，甚至有一次被圍困在郊外一家小客棧中絕糧七日，卻還能在樹下唱起歌來。
歷史就是這樣子的弔詭。常常會讓人覺得愈深入愈是分不清真假、虛實、甚至是非。愈是讓人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同樣是儒家，儒家的賢人難道不多嗎？道德文章方面孔、孟固不待言，口才好的也所在多有：譬如子貢是外交家，而孟子本身也可謂能辯，但在當時都不得志。孔子固如喪家之犬，孟子也不遑多讓。反而在漢代，讓中國思想獨尊儒學一家的主要人物之一，竟是個人品低下的政客──叔孫通。叔孫通的厲害，讓太史公司馬遷作他的傳，都只能用小說口吻，尖刻的詼諧筆墨，把這位「漢家儒宗」描寫的十分淋漓盡至。
「智慧出，有大偽」，叔孫通有那些本事呢？
第一是投主所好。秦二世時，山東革命軍起來了，二世皇帝召問儒生，諸生或是說造反，或是說盜匪，只有叔孫通說是一些「鼠竊狗盜，何足掛齒？」二世大喜，拜為博士。
第二是牆頭草。秦以後他先投降項梁，後來跟著楚懷王；懷王倒了，他又投靠項羽，到漢二年才投降漢王。所以後來魯國儒生罵他：「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諛以得親貴！」
第三是圓滑。司馬遷曾這樣形容他：「叔孫通儒服，漢王憎之，迺變其服，服短衣楚製，漢王喜」。
但就這樣一個人，卻碰到個無賴皇帝─劉邦，還能靠一張嘴讓劉邦以太牢祀孔子，成為孔子的信徒。後來叔孫通做了太子太傅，孝惠帝即位，便請他定漢家宗廟儀法。惠帝不久就死了，諡法上加個「孝」字，後來成了朝廷律例，表示「以孝治天下」之義，這便是儒教成為國教的第一聲，果然是「六親不和，有孝慈。」叔孫通當居首功。從此以後，專制帝王便成了民之父母，政治、道德的雙重專制便永遠在人民的頭上不能擺脫了！
《碧岩錄》有則禪宗公案說道：
僧問巴陵顯鑑禪師：「如何是提婆宗？」巴陵云：「銀碗裡盛雪」。
什麼是提婆宗？提婆宗這名字也有些不倫不類，像在說「漢家儒宗」，提婆宗是「提婆的龍樹宗」。龍樹是印度佛教的第十四祖，龍樹宗顧名思義也就是由他所創立的大乘宗派，提婆本是他的傳人，怎麼會疊床架屋跑出個提婆宗來呢？本來，儒家是孔孟之道，後世不是不能有儒宗，但後世儒宗應該是「自己之皮」裝「孔孟之骨」。如果反過來以「孔孟之皮」裝「自己之骨」，那就成了虛有其表，而有瞞天過海，欺世盜名之嫌了。漢家儒宗後來在武帝時代黜黃、老、刑名百家之言而定儒於一尊，卻也預告了儒家思想變質走味的開始。巴陵說提婆宗是「銀碗裡盛雪」，漢家和漢家以後的儒宗又何嘗不是？銀碗裡盛雪縱使外表好看，作什麼用呢？供不能供，吃不能吃，喝不能喝，卻能定百家思想於一尊，時耶？命耶？蒼天！
【張邦廉老師說道】為你帶來老子新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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