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中國之所以能提供佛學進一步的深化動力，除了自己原來已有的老莊思想外，文字本身的獨特魅力也起到一定程度的關鍵，其中包括：
一、化繁為簡，意遠綿長的「內稟」性。
二、一字多義的跳躍、模糊與不確定性。
三、「唯象」的藝術性。
因此，很難想像在講究「意境」的中國人身上，強調「意識」的印度唯識思想能在中國大行其道。你看這些詩篇：
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遍嶺頭雲。
歸來偶過梅花下，春在枝頭已十分。
又如：
漂然月色向人明，耳熟松杉風外聲。
多美啊！像這樣兼具詩畫於一身的唯象藝術，又豈是繁瑣的「唯識」所能企及其於萬一的！內稟性表現在中國文字最淋漓盡致的，莫過於詩歌裡常見的那種精神足以囊括天地的氣概。像胸藏丘壑，淵停嶽峙；或像「一口吞盡西江水」、「馬駒踏殺天下人」；這不是說天地小，而是說人的氣概大，天地大，氣概更大，這才成得好詩。如曹操〈觀滄海〉裡面的詩句：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辰燦爛，若出其裡。
使人讀了只覺大海就如我心境的開闊，這在印度甚或西方文化裡都很少見。但中國字說來就這樣有趣，你氣概大，我就比你更大，你挾泰山超北海，我就登泰山小天下，比來比去，到頭來是一個比一個大。就如底下的這則《碧岩錄》第六十的〈雲門立杖化龍〉：
雲門禪師以柱杖示眾云：「柱杖子化為龍，吞卻乾坤了也。山河大地，甚處得來？」
且聽雪竇頌來：
柱杖子，吞乾坤，徒說桃花浪奔。
燒尾者不在拿雲攫霧，曝腮者何必喪膽亡魂。
拈了也，聞不聞？
直須灑灑落落，休更紛紛紜紜。
七十二棒且輕恕，一百五十難放君。
（師驀地拈柱仗下座，大眾一時走散）
頌詞裡雪竇取三月桃花開時黃河水激浪奔，許多鯉魚在龍門峽逆流跳躍的典故，說有的一躍成龍被雷火燒焦了尾巴，有的被沖下淺灘曝腮傷鱗。但成龍的又如何呢？曝腮的又如何呢？人世間起起落落，年復一年歷史還不是一次又一次的重演？而既然過去的作了古打不到（七十二棒且輕恕），且看你們眼前的這些人，與其等將來燒尾曝腮，不如我現在先來教訓，打你個一百五十看看，是否能記住也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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