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岩錄解》第五十ㄧ，低頭歸庵

雪峰義存禪師住庵時，有兩僧來禮拜。峰見來，以手托庵門，放身出云：〈是什麼〉？

僧亦云：〈是什麼〉？峰低頭歸庵。

僧後到成頭參禮岩頭禪師。頭問：〈什麼處來〉？僧云：〈嶺南來〉。

頭云：〈曾到雪峰麼〉？僧云：〈曾到〉。

頭云：〈有何言句〉？僧舉前話。頭云：〈他道什麼〉？僧云：〈他無語低頭歸庵〉。

頭云：〈噫，我當初悔不向他道末後句。若向他道末後句，天下人不奈雪老何。〉

僧至夏末，再舉前話請益。頭云：〈何不早問？〉僧云：〈未敢容易〉。

頭云：〈雪峰雖與我同條生，不與我同條死。要識末後句，只這是。〉

說明

　　這則公案看得出禪師的可愛。不過要了解雪竇的頌詞，還須與另一則並看。是昔年雪峰在德山禪師會下做飯頭。一日晚齋，德山托缽至法堂，雪峰云：〈鐘未鳴，鼓未響，這老漢向什麼處去？〉德山無語低頭歸方丈。雪峰舉似師兄岩頭，頭云：〈大小德山，不會末後句。〉德山聽見了，令侍者喚岩頭問云：〈你不贊同老僧呢？〉岩頭密啟其語。德山至來日上堂，與尋常不同。岩頭於僧堂前撫掌大笑云：〈且喜老漢會末後句，此後天下人不奈他何。〉

　　先看雪竇的頌詞：

　　末後句，為君說，明暗雙雙底時節。

　　同條生也共相知，不同條死還殊絕。

　　還殊絕，黃頭碧眼須甄別。（注：黃頭指釋迦，碧眼為達摩。）

　　東西南北歸去來，夜深同看千岩雪。

　　頌詞的第一句，明暗雙雙，明的是上則雪峰低頭歸庵，暗的則是下則德山低頭歸方丈。明，明得好；暗，也暗得妙，這是明暗雙雙底時節。好什麼呢？

　　禪師們都很靦靦，這是童心，所以好。不料給人說一句，臉皮薄，覺得不好意思，只好乖乖回禪房。這樣以後怎麼面對天下人呢？所以又不好。

　　

做人心地要單純，但臉皮可以厚一點，個性不能太害羞，太靦靦。每一個人面對的人生路都不同，應對的方式也各異，但無論如何，要天下人不奈他何，除了心地光明，對得起自己外，臉皮厚一點都只有好處。老子第八十章寫說：

　　小國寡民。

　　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

　　使民重死而不遠徙。

　　雖有舟輿，無所乘之；

　　雖有甲兵，無所陳之。

　　使民復結繩而用之。

　　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

　　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

　　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過去解這篇文章的學人，往往從「桃花源」、或「理想國」的角度去思考，其實是不對的。此章看起來像是不切實際的天真想象，其實是指對現實的文明世界心生厭倦，但又不是真的遯世。所以這個國家沒有國界，不論在天下那一個角落，只要彼此精神相通，縱使老死不相往來，也沒關係。岩頭說：〈同條生，不同條死。〉是這個意思，雪竇說：〈東西南北歸去來，夜深同看千岩雪。〉也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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